《欢迎光临》自开播以来可以说是差评不断,有人看不惯白百何(白姐真是爱的爱死恨的恨死),有人觉得黄轩的气质不像门童,更多的人被黄轩狂追白百何的戏码连连吓退。
剧中,黄轩在五星级酒店当了几年门童,某天在酒店门口遇到帮闺蜜打退色狼的白百何,顿时惊为天人,奉她为梦中女神。
在黄轩对白百何展开死缠烂打的追求之前,《欢迎光临》给人的观感可能还不错。
无论是逼仄的室内空间,忍气吞声的门童生活,还是广场舞大妈的内部争斗,老一辈相濡以沫的感人爱情,基本都在正午阳光的水准线上。
要生活气的细节,有。
要好的台词,也有。
黄轩饰演的角色张光正前期的宅瘫男状态,总结的也算到位。
但看着看着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你会发现这部剧很努力地想要接地气,也的确在某些方面做到了接地气,但奇怪的是它接的是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的地气,它描述的人物状态让人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些小年轻的状态我们曾经有过,陌生的是随着社会发展、阶级进一步固化以及后疫情时代的到来,剧中描摹的人物状态、探讨的社会议题早已落后于现实,且时间跨度至少以十年为一个单位。
从这部剧开播之后观众和媒体的反应就可见一斑。
虽然剧方一开播就以“国产剧终于有穷人了”为营销点,但却没几个人与剧中的“穷人们”真正产生共鸣,反而引发了大众对主角黄轩追女孩时展现的“爹味”“变态”的强烈抵触。
部分网友的评价
但看过剧的人都知道,这部剧的主线就是讲黄轩如何死缠烂打追到自己的女神,且本剧是想通过黄轩的这些行为来正面刻画该人物,赞扬他的坚韧、乐观以及对爱情锲而不舍忠贞不渝的态度,最终传递出“小人物也有大梦想”的精神。
换句话说,这就是一部穷小子凭借爱情力量逆天改命的励志剧。
不过很显然,现在的观众根本不吃这套。
剧方误判了形势,而这源于他们不愿意也不能对当下真正的痛点进行精准打击,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试图用纯爱消弭阶级差距,用老年人那已经被时间证明过的真情来掩饰强行给年轻人打鸡血的虚假。
也因此,这部剧中的很多设定以及观众的反应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比如,为什么要把黄轩的角色设定为酒店门童呢?
要是搁在十年前二十年前,这个职业确实能让普通打工人的辛酸更加直观,这个小人物的挣扎和奋起也的确能激励人心。
不过,在这个旅游业都快灭亡的大环境中看一个五星级酒店门童为爱奋斗的故事,跟我们现在看民国时期被迫卖身的妓女们如何反抗压迫争取自由的观感好像差不多。
作为题材他们都是成立的,但离我们这些普通观众的心理距离却很远。
所以为什么要是门童呢?为什么不能是一个996苦逼加班狗呢?因为原著写于2015年,而2015年还没有996吗?
当然不是。
正确答案可能是因为普通打工仔白天不可能有时间陪着未来丈母娘跳广场舞。那为什么不能是工人、司机以及其他需要上夜班的工种呢?
大概率因为北京市区不会有工厂,而普通外地打工仔又不会住在女主居住的小区附近,更别提和一群无忧无虑每天只想着内讧的朝阳区广场舞大妈们混在一起了。
为了让东北大专出身的男主能够时常偶遇模特出身、上万块钱的包随手买的北京土著空姐,五星级酒店的门童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连上接下的职业。
自从《欢乐颂》之后,把不同世界不同阶级的人通过某种折中的空间、职业硬凑在一起,打造一个全社会各阶层人民团结起来的乌托邦童话,就是正午阳光的强项。
再比如,白百合饰演的郑有恩为什么是空姐呢?
空姐这个职业上一次在国产文艺作品里掀起热潮就是十几年前。2005年最火的言情小说叫《和空姐同居的日子》,里面的女主角就是个纯情空姐——划重点,纯情。
2008年,冯小刚导演了《非诚勿扰》,舒淇饰演的也是一个空姐,美丽性感、为情所困,而他老婆徐帆在其镜头下也曾是美艳空姐,在《永失我爱》中爱郭涛爱得死去活来——划重点,为情所困。
再看白百何,模特出身,美、飒,再加上白姐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简直就是冯小刚加赵宝刚的缪斯合体。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毒舌拽姐白天鹅,偏偏被一个癞蛤蟆穷小子的痴情打动了——绕了半天,还是几十年前那帮男人yy“纯情空姐爱上我”的套路。
不是说现在不能再展现空姐这个职业,而是这部剧依旧在顺应十几二十年前的职业刻板印象做文章,女主角的工作如何专业,我们不得而知,倒是她随手买包、吊打渣男、各种整蛊男主的桥段层出不穷。
在其他影视剧都费尽心思赶时髦展现女主如何搞事业做现代独立女性的当下,它竟然还把重点放在输出十年前业余情感博主水平的金句上。批评一句过时,不过分吧?
再比如,剧中为何有大量广场舞大爷大妈的戏份?
当然,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在为整部剧增添生活气息,增强现实感。
但这只是一种错觉,一种障眼法。
讲老一辈人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爱情故事是最安全的,也是最讨巧的,如前文所说,因为这是早已被时间验证过的爱情形态,不论你如何赞美它、渲染它,都不会招来任何非议。
它早已越过爱情最为动荡的时期,饱经风霜,几经沉淀,早已变得纯粹坚硬、与世无争,而这也就意味着它摒弃了复杂,摒弃了一切可能的变数,变得十分稳固且单一。
所以你会发现,许多国产爱情题材的影视剧中,最出彩的都是部分可能都是中老人的爱情——一座遗址可以被重建、被概括、被展示,但一座正在急速发展的城市,人们却难以预料它的走向,更别提1:1还原了。
拍老一辈的爱情是在已有答案的情况下呈现和强化结果,拍当下年轻人的爱情需要掌握过程中的诸多变量并据此推测答案。
谁更容易谁更艰难,一目了然。
怀旧的A面是安全,B面就是保守乃至避世。
王心凌翻红的背后是我们不满现状却无力改变的退守,而《欢迎光临》这类爱情剧加塞老一辈爱情,是创作者的主动认怂。
由此,我们就不得不聊到这部剧最大的争议点:
黄轩追白百合的戏码,为何如此不受观众待见?
说什么手段太无赖,态度太不要脸,行为更像性骚扰,都是表面现象。这些批评的本质,是电视剧企图让黄轩代言的年轻群体,并不认为黄轩呈现出的样子是他们对生活对爱情的态度。
这里再说一个有趣的现象,一些四十岁以上的、如今早已过了黄轩剧中年纪(29岁)的人会夸这部剧真实,大谈我们当年也是如此贫困但眼里闪着光。
而现在正当年的人则会吐槽,每天上夜班的门童白天怎么会精神抖擞的去跳广场舞?有时间不赶快睡觉是等着猝死吗?爱情有小命重要吗?
别觉得这是在打嘴炮,当代年轻人就是这么亲身实践的。大多数年轻单身狗们都知道想谈恋爱就得扩大社交面这个道理,但忙了一周之后,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宁愿在小床上度过自己的周末。
这个时代,爱情还真就不如睡眠重要。
这就是本剧最大的问题所在。
时代早就不同了,它想歌颂的那一套价值观属于阶级流动空间还很宽敞的那一代年轻人,他们相信爱情,相信自由,相信人的意志和真情可以打破各种壁垒使有情人紧密相连。
而现在呢?
现在的年轻人并不是不相信,也不是不在乎,“爱大过天,真情无价”的价值观依旧对他们有吸引力,但他们不会像前辈那样,毫无芥蒂的无条件相信这样的价值观。
他们已经很难接受在毫无希望的环境下,像黄轩那样仅靠一个自己意淫出来的念想就全然奉献自我。他们需要强有力的说服力,需要有强大的物质做支撑,否则仅仅是画大饼已经不足以让他们相信了。
所以,《欢迎光临》的主线故事并非不成立,但若想说服众人,其过程必定要比成片艰难和绝望的多。
如果黄轩在一见钟情后能多一些自卑和畏缩的心理,行动力不要那么强;
如果被白百合羞辱后他的内耗能更加强烈,消沉的时间能更长点,而不是第二天就满血复活;
如果他能在“多睡一会”和“出去跳广场舞”之间多挣扎一会;
如果白百合的妈妈能对黄轩多点防备之心,而不是上赶着帮黄轩追女儿……
这部剧的质感都会比现在好很多。
但可惜,正午阳光的特点,就是太“阳光”了,见不得一点阴霾和灰尘:
穷人就算再穷也一定是积极乐观热爱生活从不抱怨的,富人就算骄傲势利眼也一定有善良恻隐的一面……只要他们是主角。
这也是我说的,创作者主动认怂。
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努力不一定得到回报,爱情不一定能突破世俗,这些真实的东西过于尖锐,审查和市场都不一定能够接受。
可是我们也知道,真正的优秀作品就是在探讨,在这一切美好愿景都不一定能够实现的情况下,我们的努力依旧存在意义。
吐槽有意义,抱怨有意义,躺平也有意义。在这个新时代中小人物所发出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具有重要的价值。只有正视并容纳了所有这些负面情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正能量才是真正值得被赞颂的。
隔壁的韩剧《我的出走日记》就是这么做的,而我们的行业领跑者还沉浸在上上一辈人激昂的青春中,有意无意地做着逃避现实的春梦,全然不顾人间早已换世。
最后,再说一句非常私人的观后感:
当你把这部剧的元素全部集合到一起来看,什么五星级酒店,什么国际航班,什么国外买包,什么广场舞大赛,这一切所谓的“真实生活”在当下看,又是多么不真实。
它们曾经如此鲜活地存活于我们的生活中,而眼下却成了不知何时才能重新拥有的稀罕物。
这样的剧,能叫现实吗?
或者说,何为正常,何为现实?
我看,国产剧比我们当下的生活更像“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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